【方锐成年礼24h/09h】星河有鹿
方锐×程思嫣
前排鸣谢帮我起文名的亲爱凉子，直接把这篇文的逼格提升了十个le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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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曾在无数个时间片段、人潮拥挤间，遥远地短暂地注视过彼此。
「他·她」
01.
方锐从N市前往H市的时候就带了一行李箱的报纸和电竞周刊。
从自己刚出道那年，到第九赛季结束。整整五年的报道。他收拾了一下才发现那是很厚的一叠，也很沉。
兴欣众人在车站接他，提起行李箱发现沉得要命。方锐说是带了一些换洗衣服，叶修说你这也太不洒脱了，在H市买新的不就好了。你连鬼迷神疑都扔了，看开点小伙子。
方锐一个劲地冲他翻白眼。
他跟莫凡一间屋，相当于一个人一间。拎着行李箱到了房间后，反锁了门就开始收拾东西。莫凡坐在一旁，呆呆地看他从行李箱里倒出来一沓子报刊杂志，抱到衣柜里装下。
方锐忍不住想找人嘚瑟一下：从我出道开始的报道！羡慕吧！
莫凡很无聊似的，别开了头。
最开始只是很小的一块，挤在角落里，和其他同期出道的朋友挤在一起。后来方锐和鬼迷神疑越来越出名，他在报纸上能占到的空间也越来越大，有时候整个版面都是在写方锐。那篇给予他猥琐流大师称号的报道专门配了一张他的照片，明亮耀眼，势不可挡。
可方锐最喜欢自己刚出道那时的报道。
很小的一块。
所以标题里自己的名字正好能和标题下记者的名字旗鼓相当地列在一起。
方锐：呼啸战队新星
记者 程思嫣
方锐
程思嫣
多好啊。
印刷文字好像比口头语言更多出来一种魔力，方锐听队友拿他和程思嫣开玩笑，心里得意，嘴上还能贫回去。两个名字并肩印成文字，他的心里就只剩下悸动。
最初拿到报纸的时候，方锐心里还只有不满意——好歹给的版面也要再大一点嘛！等到后来的某个时间点里，心思微动，他翻箱倒柜找出来那本电竞周刊。被随手扔到一边，被一点点的时光压到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底下，被褶皱。他小心拿出来，翻到程思嫣写自己的那一页，傻呵呵地笑了。
他甚至自己拿黑笔给两个名字做了张结婚证，方锐氏结婚证。挺羞耻的事情，他居然也能毫不在意，放在枕头边偶尔看一眼，立志要事业情场双丰收。
后来呼啸战队搬家，杂志和报纸都丢了一些。方锐清点了一下，戳程思嫣有没有多余的可以给自己。程思嫣说有啊，改天你来拿吧。
他第一次进女生的房间，有些紧张，眼睛不敢乱瞟，但嘴上是不耽误贫的。得吧得吧说了一堆，程思嫣指指门口鞋架上摆的。
……喔。方锐很明显地失望。程姐姐你这么快赶我走啊。
程思嫣打了个呵欠：我昨晚通宵呢，等你走了我去睡觉。
结果突然下起暴雨，方锐抱着杂志折返，脑袋和背都淋了彻底，报纸护在怀里倒是干干净净的。程思嫣赶他去洗澡，自己去邻居家借了件男士T恤和裤子。方锐后来说自己当时的心情如小鹿乱撞，程思嫣不信，但少年的眼睛却是像小鹿一样明亮温顺，还透着一股狡黠劲儿。方锐悄悄把浴室门开出一条缝，抓进来衣服又迅速关紧门。磨磨蹭蹭地走出来，程思嫣已经把脑袋搁在桌上睡着了，手里拿着个吹风机，旁边平摊着自己的衣服。
好像是在帮自己把衣服吹干。
他走过去，关了吹风机。女孩子睡得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方锐有些紧张，小声叫了她好几声，都没能叫醒。最后眼一闭牙一咬，自己动手把程思嫣抱到床上，盖上被子，又掖了掖被角。
他这才敢打量一下程思嫣的房间。
很小很乱的一间，堆满了各种报刊书籍，衣服也有。墙上贴着个福字，好像是之前过新年时呼啸战队送来的。给方锐的那堆杂志照旧放在了鞋架上，他眼珠转了转，发现桌子底下还有一堆杂志。
方锐过去偷看，程思嫣做了好多书签。他随手翻开一页，就是自己的报道。记者程思嫣。
这个巧合让他忍不住嘿嘿傻笑，又迅速晃脑袋，俩小人在脑袋里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一个踢腿一个挥手，一个说程姐姐就是对你有意思！一个说她只是职业习惯把自己写的报道记一下，你怎么知道她下一个书签不是给林敬言的。
方锐毫不犹豫地帮着第一个把第二个小人揍出脑海，随后自己回头看看程思嫣睡得还熟，再往后翻翻找有没有林敬言的报道。有是有，程思嫣也采访过他，但是都没有做书签。
第一个小人耀武扬威：果然还是我聪明机智了解女人心吧！
方锐一个劲儿地点头：主要还是我厉害。
也不知道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好争好吵的。他放了杂志，搬条小马扎坐在程思嫣床边，安安静静又难掩兴奋地看她睡觉。程姐姐睡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样子，看着就很安心。他把下巴抵在程思嫣胳膊旁的床上，心想等程姐姐睡醒后要问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
外面的暴雨声开始变得有节奏，结果他没来得及问，顺着雨声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被人推醒，方锐看见程思嫣的表情有点尴尬，于是脱口而出：跟在妈妈身边睡觉一样特别安心。
说完他就想自抽耳光。尴尬是化解了，结果两个人的关系更微妙了。先前他嘴快叫程思嫣姐姐，被女孩子当成弟弟对待；现在自己又自降身份，成了母子关系。
程思嫣也笑了，揉揉方锐的头发：下次困了就把我叫醒，躺床上睡呀。
方锐拼命摇头：这哪行！程姐姐是女孩子，女孩子当然是要好好爱护的。咦，是不是有豌豆隔着你了？
程思嫣笑得更加开心，掀开被子走下床，站在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雨还没停，天色更暗。她说给林敬言打电话，让他把方锐接回去。方锐睁着眼说瞎话，说今天战队的人都回家了。
那就没办法了啊。程思嫣叹气，把桌上吹干的衣服递给他。你换一下，我把衣服洗了还回去。
方锐哒哒哒地跑进浴室换了衣服。程思嫣坐在桌边扭头看雨，电脑正在启动，从黑转蓝。前几天家里的灯泡坏了，她还没换新的，反正用到的机会也不多，正好省些电费。方锐出来的时候电脑屏幕正好转跳至桌面，白色的，莹莹的洁白的光把程思嫣的脸映得细腻柔软。
那你快睡吧。程思嫣指指床，我去洗衣服。
方锐跳起来自己去洗。完了拿回来给程思嫣摊在桌上，殷勤地帮她用吹风机吹干。他陪着程思嫣去换衣服，暗搓搓地想观察一下她邻居里住着什么绝世帅哥。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笑呵呵接过衣服，又和方锐打招呼：你就是小程的弟弟呀？今年多大了？有女朋友没有？
方锐笑得脸都僵了。
回家里程思嫣还在笑，一本正经地说，那老大爷的外孙女还挺好看的。
她看方锐有点生气，拿不准什么原因，试探地问：害羞啦？
你才害羞！我又不喜欢她，我害什么羞！
于是程思嫣笑眯眯：那是生我气啦？不好意思，下次我会找个成熟男性借衣服给你穿。哎呀，别这么小气嘛，老爷爷的衣服怎么啦，你以后也会变成老爷爷的哦。
毛头少年还是板着脸生气，她凑过去，摸摸他的脑袋，眼睛里带笑：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程思嫣刚说“是不是在生我气”的时候，方锐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以为自己的心事被看穿，正准备跳起来为新闻人的敏锐鼓掌叫好，下一秒听见她完全扭曲了自己的想法。他介意地在心里直垂床，说：那我不是成熟男性了吗？
这个啊。她愣了愣，很敷衍地说。嗯，也是。
最后这个谈话草草收场，方锐气呼呼地扯着被子转到一边睡觉。等了一会儿发现没动静，他又扯下被子，眯着眼看见程思嫣已经坐回电脑前打开word文档。女孩子从抽屉里拿了几包咖啡粉出来，一边撕开其中一袋一边念念有词。
看样子是要通宵了。
方锐顿时没了脾气：程姐姐～你不睡吗？月高风黑快来玩呀！
程思嫣手一抖，把咖啡粉洒到键盘上。好在她习惯给键盘贴膜，拎起来抖搂几下就算恢复原状。她有些后怕：方锐你别那么戏精啊，电脑坏了你修吗？
我可以！方锐骄傲宣称。
程思嫣没办法，只能摇着头笑：你睡吧，我改稿子。
程姐姐，你是不是害羞啊？方锐眨着一双眼睛看她。
她回头看了一眼，看不清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床小。
方锐迅速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滚来滚去滚来滚去：程姐姐程姐姐！你把我当成一个抱枕就可以！你看！小小的！还带自动调温功能！
程思嫣：……
她撑着脸笑。
方锐也嘿嘿笑了一声，跳下来，搬着马扎坐到她身边。马扎矮，办公椅高，方锐的脑袋刚刚好超过程思嫣的腿。他不自然地晃晃脑袋，试图找一个自然的视点：那我陪程姐姐一起改稿子。
其实程思嫣只是没有地方睡，才决定再熬个夜。出租屋小，摆了张床摆了个学习桌，再划出一个卫生间余下的空间就寥寥无几。有时候她和大学同学在出租屋里吃火锅，连凳子也不够数。于是把那一堆书摞成几个小椅子，晃晃悠悠地吃完一顿火锅。
她伸手去推他：我之前睡过了，你去床上睡。
方锐坚决不同意，床上只能给女孩子睡，他刚刚也检查过了，没有豌豆会硌。两个人僵持不下，方锐眼睛一亮，把门口的行李箱拖过来，另一只办公椅搬过来，拼在一起拼成一张简易的行军床。
他不由分说，屈着腿躺上去，还一脸兴奋地说这真好玩。小时候常看大人把两把椅子拼在一起睡觉，真带劲。
程思嫣便把被子拿给他，自己找出来冬天的羽绒服盖在身上睡觉。她蜷起腿，尽量把身子都缩在羽绒服里。方锐侧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看着程思嫣缩成小小的一团，几乎要消失在床上。
晚安。程思嫣突然说。
诶？诶？啊！晚安程姐姐！方锐愣了一下，才大声说。
夜黑声静，他隐隐约约听见程思嫣似乎笑了。
02.
方锐离开N市那天，程思嫣正好有个会要开。
夏休期里没有什么比赛，随队记者也跟着从备战状态进入慵懒的调整阶段。于是总编把他们聚起来，上上培训听听汇报，检查最近的思想状态，总结一下上个年度的工作成果。
程思嫣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还在读书，一年分两个假期。虽然她所谓的暑假不是真的假期。方锐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很起劲地晃着腿，把椅子折腾得咯吱响：那还是我的功劳！
她仰着头笑，却不跟他较真，温温和和地说：对啊，都亏了方锐。
她有会要开，因此没送方锐。两个人在出租房门口告别，方锐的行李箱在地上滚出骨碌碌的声音。程思嫣忍着没有回头，站在原地听声音逐渐变远，到最后她拨开头发，也只能听见沉默的风声。
方锐只是偶尔来出租屋里，更多的时候还是住在战队的宿舍。第九赛季一年，程思嫣和方锐在私下的见面寥寥可数，她只能在比赛中途看见方锐从比赛席位进出，冲观众挥手或是摆造型。偶尔有专访，两个人在会客室里相对而坐，笑一下，陷入沉默。
……该问些什么呢？
方锐没有催促她，但眼睛也好像在笑着如此问。程思嫣比其他人都了解方锐，因为方锐也了解呼啸；她不用这么一场专访就能写出报道，毫末间流露出支持方锐的倾向。
那一场专访过后，录音笔里只留下短短几句对话。
“最近怎么样？”
“还行。”
他们趁着捡笔的动作悄悄握手，方锐的眉宇间多了些以前没有的郁闷，捉住程思嫣的手时却还是得意地扬眉笑起来。程思嫣也跟着笑，低着头，悄悄地。
最后他们道别，在呼啸俱乐部的门口例行公事地说写完稿子会发给你检查。呼啸的后秀趿着拖鞋咬着碎碎冰跑进去，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程思嫣。她向旁边倒，被方锐扶住。
她这才说出一句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一句与工作无关的私话：“你以前也整天这样。”
方锐眼睛明亮，笑容也明亮。
同事说程思嫣最近的状态不好，是因为方锐离队吗？
周围知道她和方锐是恋爱关系的人，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她和方锐，加上方锐的狗头军师林敬言。其他人一无所知，电竞周刊的人以为方锐是程思嫣的偶像，呼啸战队的人以为方锐只是在刚入队那段时间，短暂地迷恋过随队记者。
他们在人前的关系再疏离不过，甚至林敬言和程思嫣的关系都要亲密一些。方锐把碎碎冰的袋子咬得千疮百孔，转着眼珠打量程思嫣和林敬言。其他人热闹不嫌事大，甚至很期待哪天上演拔刀现场，结果直到林敬言退役也没发生。据说是方锐不懂事的初恋已经结束了。
程思嫣拿笔尾敲了敲笔记本，晃晃脑袋：“没啊？可能是昨天没睡好吧。”
散会后主编把程思嫣叫过去，说公司和战队协商后，决定把你调离呼啸战队，“年轻人嘛，情绪总是不稳定的。其他的记者站你有没有想去的？我给你协调一下。”
程思嫣想说自己工作不会受情绪影响，张了张嘴却突然觉得没意思。她咽回话，说了句我想想。主编说慢慢想，时间还很多，过几天接你班的新人过来，你带他去做一次采访。
程思嫣与呼啸战队的最后的联系是，她带着新人去采访林枫。林枫这个赛季被挖过来，接手方锐的鬼迷神疑。她和林枫分别坐在桌子两侧，鬼迷神疑的账号卡放在桌面。程思嫣一下子卡了壳，昨天改完列在纸上的问题一个都想不起来，眼睛里满是方锐离开那天的街道车流熙攘。她收了心思，做完采访，在出租房外拿着手机发呆。程思嫣想要给方锐打电话，说一说今天的采访，但最后她只是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方锐大大，我要向你学习转型啦。从今天起我就是一名自由的撰稿人了。
“一起加油！！！”
方锐的消息还是回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拿着手机在看。他没有问程思嫣为什么突然要辞职成为一名自由撰稿人，就像程思嫣也没问他为什么要转型去用气功师。现实所迫加少年心性，他们俩是同类人。
程思嫣站在门口发呆，仰着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最后发过去一条消息，明年见。拉黑了方锐的联系方式。
03.
方锐突然间笑得很傻。
叶修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方锐在接受常先的专访，叶修和魏琛闲得没事干，过来凑热闹。他们俩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也拉上，凑在角落里抓住机会抽烟。
常先都快哭了。他们俩才不是如他们所说为了威慑方锐让他好好采访呢，他们俩就是为了抽烟。方锐很同情地看一眼常先，刚想说话，手机震动一下。他低下头看了看，打了几个字，又等了等，最后脸上露出笑。
叶修说你别笑得恶心兮兮的。
他当作没听见，心情很好地调戏小记者常先。最后终于顺顺当当地做完了专访，叶修魏琛两人很遗憾地，摁灭了烟头。
“你还有的学啊。”方锐突然说。
常先：“呃……确实……我之前还只是个实习记者。”
方锐大大方方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都是从实习记者上来的。跟前辈好好学，你可以的！我相信你！不要辜负党和人民对你的期望，加油加油！”
一句正经的话没完，就又拐到了贫嘴上。
常先在那里寻思，方锐大神什么时候和曹广诚前辈有过交往。走出网吧的时候没看路，把迎面走进来的苏沐橙手上的袋子撞到地上。苏沐橙问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被方锐那张嘴绕晕了？常先诚实地说出自己的困惑，苏沐橙想了想，笑了：
“是她呀。”
但程思嫣也只是这不易察觉的一次，出现在兴欣里，出现在方锐隐秘的想念里。他忙着转型，事情多到没有时间去想。他睡前习惯刷微博，刷黄金右手的tag，刷出来一个互相关注，黄金右手的小迷妹。
方锐觉得奇怪，点进去，博主发的是零零碎碎的日常。往下拉几个月，是一间屋子熟悉的陈设。他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开心又膨胀。隔壁床上的莫凡蹭的一下坐起来，在黑暗里幽幽地盯着他。
“干嘛干嘛？突然get到社会你方哥的美貌了吗？”方锐谨慎地往后蹭了蹭，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莫凡心里只有气，咣的一声又躺下去，背对着他拉起被子闷头睡觉。方锐嘿嘿地笑，伸出脚去踢莫凡的背，作死地去调戏他。莫凡不理，直接下床费劲吧哈地把床推倒窗边，躺上去睡觉。
“我靠。”方锐震惊，打开QQ给叶修发消息，大意说你能想象吗莫凡他孤立我，他把床推倒窗户边跟我划清界限。
“我说怎么那么大动静。”叶修看样子又准备熬夜打本，回得很快，“方锐大大你是欺负人家了吧，别那么猥琐。”
方锐：靠。
他关了对话框，在好友列表里乱划拉。程思嫣的QQ号没删，头像一直是灰的。不知道是设置了隐身还是换了号。方锐想应该是把自己拉黑了。
程思嫣以前也把他拉黑过。那时候他刚告白，被女孩子惊慌失措地拒绝。方锐和程思嫣在出租屋里吃火锅，她在网上买的自热火锅，又切了两个火腿扔进去，简简单单地吃完一顿。
程思嫣不喜欢吃藕片，把藕片挑出来全扔到方锐的碗里，顺手就把方锐的土豆捞进自己碗里。方锐看着她，顺口说，你发现没，我们还挺互补的啊。
哪里？程思嫣低头吃粉丝，含糊地说。
你不喜欢吃藕片，我喜欢；我不喜欢吃土豆，你喜欢。方锐煞有介事，满心以为会换来程思嫣一句附和，结果对方在亮度微弱的灯泡下惊讶地瞪大眼睛：
“方锐你是什么物种！居然有人不喜欢土豆！”
有时候程思嫣的思路也挺跳脱，和她在工作中表现出来的严谨态度全然相反。方锐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啊？”了一句，程思嫣便笑了，放下筷子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开玩笑的。所以我们才能一起吃火锅啊。
自热火锅的水还在咕噜咕噜往上翻，自热包的阳寿未尽。热水的温度冒上来，把两个人的脸遮得隐约。方锐突兀地想，这也许会把心煮热煮熟，整个氛围和情绪都煮热煮熟。程思嫣笑着晃晃手，拖长了声音说回——魂——啦。结果程思嫣没能把方锐的魂带回来，反而把他的魂越吹越远。他突然间鬼迷心窍，手撑在桌子上——桌子上滴了些油，他干的——身子往前倾，越过两只火锅，越过雾化的岁月差距，方锐抵达程思嫣的嘴唇。
那瞬间女孩子的眼睛睁大了，震惊和不可置信。没有他想看到的紧张与喜悦。方锐干脆闭了眼，一动不动任由气氛僵硬下去。
程思嫣推开他，不知所措地低头喝汤。一口气喝得见了底，她才慢慢开口：你还小。
似乎是在为他的行为开脱。
方锐直视着程思嫣躲躲闪闪的眼睛：虽然今天是一时冲动，但这个想法是预谋已久。我很认真。
程思嫣说，她接下来有事，慢走不送。方锐站在门口轻轻踢了踢门框，回头说一句，那我等你消息！楼道是声控灯，他一说话就亮起来，橙黄的光。方锐的头发丝儿被映成透明的，他笑一笑，又说，程姐姐，你就别犹豫啦！
程思嫣在他走后如何翻来覆去不得而知，方锐专心训练，在几天后终于接到程思嫣的电话。他们俩在俱乐部外面碰头，秋天，叶子变黄却降落未落。程思嫣下定了决心，说，我比你大几岁，也会比你提前老去。
方锐眨了眨眼睛：我知道！科学研究表明女性寿命比男性长，你比我大几岁，到时候我们一起老一起死。
程思嫣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仰起头，望着树枝微笑了：好啊。
“诶？”
程思嫣又点点头：嗯，我答应你的告白。你可以去想我们的墓志铭了。
方锐有点激动，于是他让程思嫣在原地等等自己，绕着俱乐部跑了几圈。热乎乎地跑回来，眼睛明亮：那你得等等我，我要想好久。
“不着急，”程思嫣踮起脚揉着方锐的头发，“我可以等你一生让你慢慢想。”
后来程思嫣要了方锐的手机，看他和自己的聊天记录。她有些失望，说方锐这几天里你居然都没找过我啊。方锐愣愣地，啊？程姐姐你不知道吗？
程思嫣没好气地说：我怕你烦我，拉黑了。
他在H市想起这件事，捂着被子闷笑起来。莫凡翻了个身，不解地瞪他。方锐索性直接捶床笑，隔壁的魏琛踹了下墙让他闭嘴。这一脚隔着墙踹到莫凡身上，后者有些自闭，闷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挪，没再紧紧靠着墙。
方锐振臂大喊：“明年我要结婚！”
“卧槽牛逼。”魏琛感叹，“定个小目标，先找个女朋友。”
方锐继续大喊，意气风发地：“定个小目标，明年拿冠军！”
嗬——是要跟荣耀女神结婚啊。
莫凡不感兴趣地闭上眼睛，却毫无道理地想起方锐的报纸。他想了想，还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管他，反正兴欣会拿冠军的。
那边方锐也把程思嫣的QQ放进黑名单，郑重其事地在心里说，明年见。
「他们」
01.
S市人士茶小夏，习惯沿江晨跑。他晨跑完，拎着一袋包子回家，在门口碰到N市的程思嫣。
他想了半天：“今天呼啸打轮回？”
程思嫣动动鼻子，直接抢走茶小夏的包子，吃了一个：“辞职了。”
“学姐牛逼。”茶小夏感叹，“那你找我干嘛？”
“借钱啊，”她说的理直气壮，“身为自由撰稿人的你应该比我清楚，稿费总是有延迟的。你看，我都只能抢你饭吃了。”
茶小夏一边开门，一边冲她翻白眼，真心实意地感慨程思嫣自打和方锐在一起后人也变得猥琐。她转着包子袋砸了他一下，“我就不该告诉你我和方锐的事。”
她喝了口水，揉揉眼睛，问茶小夏把房间借给她。程思嫣这几天一直在跟一件社会新闻，电竞记者转社会记者还是挺不习惯的，以前虽然也作息不规律，可总算是每天都能躺床上睡一觉。程思嫣和茶小夏吐槽，她身上的衣服都没机会脱，好几次只能在江边靠着栏杆眯一会儿，我都害怕自己舍身祭屈原。
茶小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屈原那是汨罗江，你祭不了。”看着程思嫣撸起袖子要打人，连忙补上下句话，“辛苦了程姐姐！为人民服务程姐姐！快去休息吧程姐姐！”
程思嫣睡了一觉，恢复过来，洗了把脸去和茶小夏谈判。“打算借我多少钱？”茶小夏忍无可忍，“你别跟讨债一样理直气壮行吗？改天我就写文章专门黑方锐。”
“谁不知道你是兴欣脑残粉，”程思嫣说，“你就算黑文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都是盲目的爱。”
茶小夏：“……”
茶小夏：“你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借钱的吧？”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正好在S市。总不能我长途跋涉借钱来找你借钱吧，现在电子转账这么方便，放聪明点小伙子。”
茶小夏：“……”
“你为什么不去H市找方锐？”他问。
结果程思嫣只是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应当地说：他在转型啊，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可这跟你不去找他有什么关系？”
程思嫣低着头笑了：“不能影响到他呀。”
茶小夏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程思嫣在和方锐恋爱的事情。他刚刚在报纸上开玩笑说完自己是兴欣的脑残粉，就接到程思嫣的消息，说他非常有眼光，在女朋友的事情上接连踩雷后终于有了点自己的判断力。
这一刀捅得又准又狠，他捂着心捅回去：程思嫣你甚至连踩雷的机会都没有！
“对，因为我有排雷兵。”程思嫣气定神闲。
“啊……？卧槽，你谈男朋友了？”
“好几年了。”
茶小夏吼手机，老半天才连蒙带猜误打误撞得知对方姓方名锐。他感叹一句，还挺巧，重名哎。程思嫣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会儿，茶小夏恍然大悟：“我靠，程思嫣牛逼啊，真是啊？？？”
程思嫣默认。
于是茶小夏拿着手机冲到电脑前查资料，把这些年关于呼啸的报道都查了个遍。《电竞周刊》也会发行线上版，他把电子杂志导入软件里，搜索关键词，方锐和程思嫣。程思嫣的报道跳出来满满几个屏幕，茶小夏粗略地看了一眼，发自内心地感叹：“戴上有色眼镜以后，确实全都是爱。”
有一篇报道是采访犯罪组合，配了张图，林敬言和方锐坐在沙发上一起接受采访。茶小夏瞄了一眼，乐了：“林队满脸都是，我应该在车底的寂寞表情。”
程思嫣想起来这回事儿，也笑了。
“那时候还没在一起呢。”
“嚯，他追你啊。”
“嗯。”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茶小夏问她找自己到底干什么？程思嫣说，没啥事，和同好联络一下感情。
茶小夏才说自己是兴欣的脑残粉，而兴欣里有方锐。就像是以前方锐在呼啸战队的时候，她是自己是呼啸的粉丝。他应了一声，“放心吧，以后有人黑兴欣我会怼回去的。”
程思嫣说谢啦，我也会写的。到时候换个笔名，叫思小冬你记得给编辑推荐一下。她是电竞周刊的记者，呼啸战队的随队记者，不能带有感情偏向。茶小夏理解，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你能别模仿我笔名吗？”
“说不定我还会模仿你文风呢。”程思嫣说，“给你打个招呼，别害怕。”
程思嫣大方锐几岁，所以茶小夏其实不是很看好这一对。更何况方锐去的兴欣还以美女在荣耀圈引起一阵热议。转型艰难，异旅他乡，美女在侧，茶小夏觉得很少有男生不动心。他问程思嫣，你们俩最近都聊什么？
程思嫣想了一下：好久没联系了。上次还是他刚去H市。
茶小夏一脸不知道该不该说的为难。
她笑一笑：“我拉黑他啦。”
“哈？”
她递过来自己的手机，让他给方锐打电话。程思嫣性格有些害羞，但她总说自己那是死板，电话联系人的备注是规规矩矩的姓名全称，连把姓去掉都不肯。茶小夏知道她这个习惯，打开电话簿直接下拉到F，找了找，没有方锐。他惊恐地、又去找R。也没有。Q和L也没有（还好没有，茶小夏想，他想象不出来程思嫣管人叫亲爱的和老公）。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划到最上面，打算一个一个找过去，发现第一个就是方锐。
A方锐。
现在做微商的好像都喜欢给自己的称呼前加个A，这样在微信好友的通讯录里排到第一个。程思嫣不乐意让他们如意，一个个改了备注，微商1，微商2。倒是抄走微商的方法，如法炮制用在方锐的备注上。
茶小夏觉得，程思嫣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他拨过去电话，得知电话已关机。程思嫣肯定地说，我们俩是同时拉黑的。他理解我的意思。
“……也许他只是想分手呢？”茶小夏忍不住说，“别把男人想的太好啊。”
“也许其他男生是吧，”程思嫣忍不住笑了，拍拍茶小夏的脑袋，跟拍小狗一样，“但我知道方锐。”
这一瞬间的程思嫣又不像个小女孩儿了。从容地、淡定地信赖着她与方锐的关系，一步一步地为两个人的未来独自做准备。小女孩的敏感、不安与猜疑，在她身上已经毫无踪影。茶小夏尚在读书时认识了程思嫣，对方是大他两个年级的学姐。他刚入学没多久，程思嫣和男友分手，原因是对方劈腿，却又把锅全部推在学姐身上，说她猜疑不信任，说她掌控欲强，说她不给自己私人空间。
那段时间的程思嫣敏感不安，晚回的消息暗示对方别有他心。她整天都很慌张，担心自己男朋友突然离自己而去。分手后的程思嫣消沉了很久，茶小夏在路上遇到她，坦诚说错不在她。
程思嫣笑了笑：我确实不够信任。
可实际程思嫣的敏感与猜忌是在男友出轨之后才出现的，她发现另一段关系，小心地收集证据，下意识用咄咄逼人地态度维护自己的爱情。她是正当的，却被人诬陷成关系破裂的源头。茶小夏觉得这学姐真是傻逼，愣是要替渣男担责任，直到如今他听着程思嫣平常地说自己和方锐如何，他突然品会到，当年程思嫣的那句话或许是有潜台词的。
因为那傻逼不值得她信任。
程思嫣或许有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件事，不至于让自己落到那样一个狼狈的处境。后来程思嫣拒绝留在B市，南下成为一名电竞记者，茶小夏很难觉得跟当年的事情无关。
但如今程思嫣可以坦然地谈起恋爱，坦然地说出信任，坦然地说她知道方锐如何。茶小夏觉得这样就挺好。
方锐也挺好。
不仅没让她再重蹈覆辙，还让她更自信与坦然。
茶小夏点点头：“我会把每一篇和兴欣有关的报道当作你和方锐的结婚致辞去写的。”
程思嫣当时就笑了，乐不可支地歪在沙发上：“说起这个，前几天阮成还在黑兴欣呢，你怎么不反驳？当时怎么和我说的？”
“没人找我约稿嘛。”
程思嫣摆摆手，看了眼时间，说自己约了其他人采访。
茶小夏送她离开，正好赶上送报。他接过报纸，首页是一个陌生人的报道。
荣耀圈就那么小，在报纸上会出现的人早就都混了个脸熟。茶小夏有点好奇这个新人，站在家门口就看起来。是在反驳前几天阮成对兴欣的黑，文字有力，逻辑清楚，令人信服。茶小夏兴冲冲地拍下来，打算发给程思嫣看，突然意识到什么。
文 石榴花
谐音的话是十六画。方锐是十六画，各取姓氏是十六画。前有二十八画生，今有十六画生。程思嫣还非要谐音成花名，也是挺孩子气。
她换了笔名换了风格，生怕被人认出来。但茶小夏觉得方锐一定能认出来，说不上来原因。
他拉开窗帘，现在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天很晴。
就算入了夜，那也是暖和的、温柔的夜。
02.
新一期的电竞周刊被扔在餐桌桌面上。
陈果看完放在那儿的。前几天兴欣被人黑得厉害，今天电竞周刊的首版就登出一篇反驳，她高兴得不行，放在桌面上等其他人下来吃饭的时候看到。
结果很多人都没在意，瞄了一眼后就低下头去继续吃饭。只有方锐报纸拿在手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笑了笑，没等陈果凑上来说什么，又放回原位，心平气和地喝完粥，上楼去训练。
叶修说，方锐你今天状态挺不错的吗。
方锐神神秘秘：爱情的力量你不懂。
他深夜和荣耀女神求婚的事情在兴欣已经传开，因此叶修没多想。再说，哪个职业选手没想和荣耀女神结婚呢，也不知道重婚罪还适不适用这些拟人化的形象。叶修放了鼠标，开始做手操，转眼看见方锐又开始了新一轮与气功师的磨合。他震惊转头，和旁边的苏沐橙说话：“求婚的力量还真挺伟大的。”
“爱情的力量嘛。”苏沐橙隐隐约约猜出一些，却不明说，退了训练软件，跟着叶修一起做手操，偶尔看看方锐。
她并不完全确定方锐和程思嫣是什么关系。在方锐来兴欣之前，苏沐橙与他不熟；和程思嫣关系挺好，但两个人都忙，开始互相安利了几次电视剧后，就只剩下比赛后碰见对方送自己城市的特产。程思嫣和方锐的关系完全基于猜测。方锐从比赛间里钻出来，挥着手向观众打招呼，苏沐橙偶尔感觉好玩，抬头看一眼，方锐的胳膊高高举起，袖子半滑下来，露出手腕。手腕上画着一条线。
后来握手的时候她注意了一下，手腕上画着的那条线分明是手链形状，几颗星星散乱地缀在腕间。苏沐橙觉得这人真逗，下来后和叶修说起，两个人头凑在一起笑一会儿。接受完记者采访，她在休息间门口遇上程思嫣，她来给苏沐橙拿吃的，正合时节的糯米藕花糕。程思嫣衣服穿得厚，卷起袖子，露出截很秀气的手腕，手腕上戴着条手链，银色的，蓝宝石的星星缀着。
苏沐橙眨了眨眼，却来不及问。程思嫣揉揉她头发，笑了一下就匆忙离开。说是要去采访呼啸战队的成员，离开的背影倒是没什么被工作缠身的郁闷，挺轻快，像小姑娘去见情郎。
她当时没想那么多，觉得只是巧合。或者是方锐爱而不得呢，苏沐橙不负责任地乱猜想。程思嫣和叶修年龄一样大呢，她想如果程思嫣真的在和呼啸的某个选手交往，那应该是队长林敬言。
啊，太可怜了方锐。
在通道两队遇上，方锐被苏沐橙怜悯的眼光看得发毛。叶修问她怎么回事？她忍了又忍，最后觉得告诉叶修不算泄密，趴在他耳边说了自己的猜测。
“那真的好可怜。”叶修点点头。
后来苏沐橙在N市的街头看见他俩，晚上，人不少，方锐却摘了口罩，无所谓地坐在程思嫣身边。
他们俩在吃小吃，程思嫣爱吃甜的，眼睛都快乐地眯了起来。方锐不吃，就撑着脸在一旁看她。程思嫣吃完了藕片，抬起头，嘴角沾了蜜。方锐伸过手，小心地擦掉她嘴角的蜜。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程思嫣笑起来，整个星河都会摇晃。
他们俩没急着站起来，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彼此待了一会儿。苏沐橙站在远处，也安安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那两个人的情况好像不太对。程思嫣把脸扭到一边，方锐一会儿扭头一会儿盯着程思嫣。她想，是不是方锐把程思嫣惹生气了啊，自己要不要过去劝一下？再仔细一看，他们俩的手都藏在桌子底下，借着人潮的掩护，悄悄牵在一起。
程思嫣是红了脸，却还要说是灯光问题。那天晚上路灯是微黄，月光是昼白，无论如何也打不出红色的光线。苏沐橙空踢了一下，看着方锐突然伸手抱了一下程思嫣，迅速站起来，双手插着兜看天看地看月亮。苏沐橙往后躲了躲，看着程思嫣也站起来，慢吞吞地凑到方锐身边，看天看地看月亮。
于是方锐伸出手，碰碰程思嫣的手背。
程思嫣收回手，结果被方锐直接拉过来，攥在手里，紧紧的。
苏沐橙看了好一会儿哑剧，看得自己心里发甜，像是连着吃了几碗桂花蜜汁藕。她原路返回，在酒店碰见出来溜达的叶修。叶修问，怎么这么开心？她眼睛亮亮的，吃了好多好多蜂蜜！
你不怕长胖啦？叶修开玩笑。
这个不会！她开心地说，又看看四下无人，小声跟叶修纠正，我觉得方锐不可怜，一点也不。
叶修不明所以，以为是她溜出去吃东西的时候遇上方锐，被后者摆了一道。但小姑娘还笑眯眯的，他看着又不像。
训练结束，其他人都窜出去吃饭。只有方锐还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复盘。苏沐橙把叶修支出去，让他帮自己泡一盒面。她隔着几张电脑桌，问方锐：“你不跟思嫣姐联系吗？”
“啊？”他很茫然地，抬起头。
“程思嫣呀，呼啸战队的随队记者。”
方锐没问她怎么认识程思嫣，也没问她怎么突然提起程思嫣，下意识反问，联系她干什么？这样的举动反而最能证明苏沐橙的猜想，她笑了笑：“那个石榴花是思嫣姐吧，不用去感谢她吗？”
“她为了不想让别人感谢她都专门换了个笔名，体贴点姐姐。”方锐满不在乎。
“哎……你们俩不是在交往吗？”
方锐的表情这才有了变化，惊讶地看着她，似乎在想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自己是要承认还是否认。苏沐橙说，之前在N市比赛的时候，看见你们俩吃夜宵过。方锐又想了想，明显没想起来是哪一回。他和程思嫣吃过很多次夜宵，随着时节把当下的宵夜逐次吃过去，一年的时光就过去了。
当时程思嫣踮着脚尖，从人群的缝隙往里看，看老板做到哪一份，轻声对方锐说，太甜了，我迟早会得高血糖。
方锐嘴角，立马接道：那我肯定比你早得。
一句话弯弯绕绕，程思嫣愣了一会儿，恼火地把手包轻轻打在方锐的胳膊上：别耍流氓啊。
他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看见程思嫣的脖子都涨红了，才意识到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天地良心，方锐行得端坐得正，新时代五好青年，从不沉溺于骄奢淫逸，他真没这个意思。但他看着程思嫣，却不想解释。
方锐咳嗽一声：“保密哈。”
苏沐橙有点好笑地看他：“怎么不敢承认啊？”
“怕她被影响嘛，”方锐倒是很爽快地承认了，明白自己不给出个理由苏沐橙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要是我没打好比赛让她背锅就糟了。”
他不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也不敢高估自己能为她做到的程度。程思嫣捏着他的脸，笑得蛮开心：那就给你个金屋藏娇的机会吧。说得轻轻巧巧，洒脱又自然。
苏沐橙接受了这个理由。她点点头，又说：“这么多天我没见你联系过她。”
“如果我说分了……”
她微笑：“不信。”
“呃，我也觉得不可能哈。”方锐挠了挠头，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我们各自有一个目标，然后约好了一年后见，这一年就先不联系了。怕分心。”
苏沐橙扬扬眉。
方锐立马投降：“也怕我光想找她，无心荣耀。”
“但是放她一个人真的好吗？”苏沐橙有些担忧，“前几天我还听秀秀告诉我，呼啸的随队记者换成其他人，思嫣姐辞职了。她现在都在做什么你也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吗？
方锐确实不知道更细节的问题，只知道程思嫣要去做自由撰稿人。他没有追问更具体的事，凭着多年的认识和他早前知道的事情猜测，程思嫣是辞了职。
大概是像自己一样被逼辞了职，并且由头与自己有关。
他不去问，不给程思嫣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机会，斤斤计较地打算给她一个生气的对象。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程思嫣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她爱看星星，或许是在星星上寄托了什么情绪。在采访完毕回宿舍的路上仰着头看星星，方锐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里？程思嫣说，在星星底下。
每当这时候方锐都会抬头看一眼天花板的灯，明亮的，炽热的，触手可及。
程思嫣的星星遥远又微弱，她挨个数过去，小声说我找不到我那一颗呀。方锐不知所措，脱口而出：那我把我的给你。
这时候程思嫣已经回到宿舍，开了门，啪嗒一下按亮灯。她眯起眼睛，直视着过于耀眼的灯光，笑了：我收到了。
随后她又说，我不是那个只要有爱情就够了的小女孩哦。
方锐站起来，在训练室里走来走去。其他人回去休息了，他借口加训躲在训练室和程思嫣打电话。他抓着头发，有些烦恼，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又是在打电话，他没法向林敬言寻求建议。
程思嫣想了想，把方锐从烦恼中解救出来：“我是想说，比起希望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希望你更能相信我，可以一个人做到一些事情哦。”
方锐把脑袋点成小鸡啄米。
程思嫣笑起来：“但你陪我身边，我也很开心。”
如果说方锐是行星，程思嫣不想要做围在他身边的卫星，而想要做和他同样恒久地发光的另一颗行星。他们两个并肩围着恒星旋转，那是他们共同的生活核心，共同的未来，永不衰减，永不消亡。
方锐在很久以后才琢磨出来这一段对他来说过于文艺的话。然后他想，辞职或许就是程思嫣去寻找的机会了。
但这些话他都没说，他只是对苏沐橙点头：“我知道。但她可以做到。”
苏沐橙有点不满意，试图告诉他精神上陪在女友身边是很重要的事。方锐一脸茫然，我有啊，我每场比赛都在很认真地打啊，她还没让我看到她写的报道呢。
于是她恍然，方锐和程思嫣并没有缺席对方的轨迹，他们的努力也不是独自的、寂寞的。他们俩只是在形式上暂居异地，而更密切的联系深藏在人眼所能注视的表面之下。他们心知肚明，他们绝口不提。
他们不觉得寂寞，因为对方从未远离。
方锐和程思嫣都在等未来某一天的重复。很快很近的一天，他会跑着前进，逆着风，挥着剑，斩去世俗所设立一些不可能与不允许，拿剑尖挑起戒指，挑起荣耀。
苏沐橙便微笑：“那要用夏天的戒指向她求婚呀。”
要以荣耀为聘，到时候程思嫣的嫁妆又会是什么？她想着这个问题，不自觉地笑起来。
03.
我是因为一篇报道喜欢上方锐的。
那时候荣耀联盟举行到第七赛季，方锐的鬼迷神疑早在联盟里博得第一盗贼的称号。我不喜欢那种猥琐流的风格，倒是对今年蓝雨新出的盗贼选手情有独钟——那人是战斗贼。
蓝雨和呼啸赛过，电竞周刊针对这两队进行点评。写呼啸的那一篇专门拿出来方锐进行评价，把他说的天上仅有。
我开始只是觉得，这些记者太没有职业道德，为了奖金可以把黑说成白。直到后来我突然又想起这篇报道，翻出来重新看一遍。
“方锐这名选手非常矛盾。他随性，可以根据战队安排三番五次更换职业；可他也固执，几次转职下来，都是明确地提出为了荣耀。或许可以说，他的随性是为了他的固执而存在的。至于他饱受争议的猥琐流，我认为也非常鲜明地体现了他的随性与固执：这方法他打得熟，那他就打了；这方法离冠军近，那其他人怎么说他都不在意，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风格。
世间喧闹，尘埃浮沉。坦率地以自己地风格向既定目标走去的人方锐不会是第一个，却也不会是大多数之中的一员。好像有许多东西比荣耀更重要，名声，他人的看法，前途；方锐很干脆地把这些扔到一边，就算是被人讨厌的猥琐流如何？我要以我最顺手的方式，站在荣耀巅峰。
这样坦率的性格，真是不符合他的猥琐流大师啊（笑。”
回头再看，我还是会觉得，难怪我当时认为记者是闭眼吹。坦率什么的，谁能想到啊——我就算看过他的采访，留在脑子里的印象最多也只是爱搞怪的活泼人。
但像记者说的那样，好像也没错。
总之，我因为这篇报道成为方锐粉丝，在后来他被呼啸抛弃转会兴欣，我也跟着退了呼啸的粉籍，坚定地支持兴欣。
我有时候会想，写下那篇报道的记者现在心情如何？方锐离开呼啸的事情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了吗？偶尔我也关注一下关于呼啸的报道，很奇怪的，我没再看到过那个记者的报道。
那记者的名字很有金庸武侠小说的感觉，所以我记得很清。叫程思嫣。
十八轮兴欣主场对上呼啸，我从公司请了假，提前一天来到H市等比赛现场。会馆附近的宾馆都住满了人，我在大厅等了好久才等到一间临时退房，抱着相机匆匆忙忙地住进去。
晚上我出去吃饭，路过会馆，有人站在门口仰头看。是个女生，在积雪微霜的地面上站着，她似乎很怕冷，裹着很显眼的红色的羽绒服，又戴着毛茸茸的帽子，脖间还要再系一条围巾。
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走到门口栽的迎客松前蹲下，从口袋里伸出手，扒拉雪玩。
然后她就离开了，跺着脚，缩着脖子，避开从树上掉下来的积雪往外跑。我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在迎客松前的雪地上，写了个“加油”。
啊，也是兴欣的粉丝啊。
我忍不住拿手机拍下来，发到微博上，顺便艾特了兴欣官博日常求翻牌。这回官博还是没有翻我的牌子，但这不重要，因为方锐大大回复了我的微博。
我：ʕ⁎̯͡⁎ʔ༄ 昏迷。
方锐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个“嗯，要加油啊！”我把他的回复连着微博内容一起截了图，暗搓搓地存进方锐专属相册里，力图攒够一定数量的图去定制相册。
第二天比赛，我的座位正在兴欣选手的座位对面。这个座位是我千方百计从好几个渠道辗转求来的，就为了和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相机一起，好好把方锐拍下来。在比赛中对上老东家对他好像没什么影响，还在和身边的队友交头接耳，一个队友从场上走下来，他还可以挥着手说句俏皮话。
方锐在擂台赛第一位出场。
他站起来的时候活动了下身子，转着上半身做拉伸运动，好像要跟别人去打架。在满场啼笑皆非的起哄声中，我听见一声女声的笑，极尽温柔。
是昨天在会馆门口碰到的那个红色羽绒服的女生。
她注视着方锐，而方锐在做热身的同时目光转到这里。他们两个人的目光似乎很短暂地接触了一下，脸上都隐隐约约地有什么东西沉淀下去，又有另外的东西浮起。方锐回身，从椅背上抓起队服，一边披上衣服一边往比赛席上走。
方锐披外套的样子非常帅，我听见好多人在叫。而女生摇了摇头，小声嘟囔了什么，我没听清，周围的声音太吵了，我只是借着相机的掩饰，偷偷看见她的眼神专注又宁静，嘴角悄悄露出一个弧度。
他钻进比赛间，几十秒后又跳出来，着火了一样跑回选手区，在一群人困惑地注视下，从椅子底下找到自己掉出来的账号卡，挠着脑袋又回去了。
“我就知道，他那样放衣服，肯定会掉的。”这回我听见了，女生笑着摇头，叹着气，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锐回去比赛间的时候，又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场擂台赛，方锐一挑三成功，以32%的消耗量刷新了荣耀联盟的记录。兴欣粉中也有不少是跟着方锐来的，我坐在他们中间，在方锐出来的时候跳起来抱在一起。方锐还是像以前那样，毫不扭捏地接受我们的欢呼，嘚瑟得不行，又可爱得不行。
隔壁座位的女生站起来，探着脑袋看了一下路，打算往外走。
“欸！”我叫她，“等下还有团体赛呢！”
她回头，似乎在确定我交谈的对象。她笑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啦。他肯定能赢的。下次再来看就是决赛啦。”
那场比赛兴欣10：0胜呼啸。
夏天的时候决赛，兴欣客场对战轮回，一个新入联盟的战队，和一支势要开创一个新王朝的卫冕队。哪怕我再喜欢方锐，支持兴欣，在大喊一声“兴欣是冠军！”后，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的。
我在江边散步，又是碰见很久之前看到的女生。现在天气挺热的，她却还穿了件长袖衬衫和牛仔裤，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我过去问她，可以坐下来吗？她抬头看了一眼，笑一笑，往旁边坐了坐，挪出位置。
“以前兴欣和呼啸对上的那场比赛里，现场的座位我们是挨着的。”
她“啊”了一声，显然是没有想起我，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印象了。”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一般人也不会记得。”
她笑了一下，转过头去继续看长江。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有点紧张。女生的双手叠在一起，用力地向前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很不可思议地笑：“其实我知道他肯定能拿冠军的，但我就是有点紧张。”
“我也有一点。”我挠挠头。
于是女生便笑了。
天色渐昏的时候，我和女生已经聊起来了。她很擅长倾听，在我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穿插一句疑问，或者是在我不知道如何描述的时候准确地替我总结。我忍不住问她原因，她毫不介意，解释说是职业关系，“我算是个自由记者呢。自己找新闻去采访，然后写了报道自己投稿。”
“啊，那很辛苦吧。”
“也还好。”她仰着头笑了，脸旁和忽然温柔下来的傍晚天色几乎要融在一起，“我和人约好了，所以觉得很好。”
我猜那一定是她喜欢的人。
那是只有在提起喜欢的人才会有的温柔语气，和坦率又柔软的信赖。
后来她说热，要不要去吃个甜筒？这几天拖欠的稿费正好下来，甜筒代言人周泽楷的脸又实在好看。我忍不住跟她开玩笑，说你这样会被开除粉籍的，我们方锐大大不好看吗？她笑了笑，神态难得有些不坦率：
“好看呀。”
不远处就是一家金拱门，我们并肩过去。在路上我问她，为什么不穿短袖呢？那样会凉快一点吧？她闻言拉起袖子，短暂地让我看见胳膊上的伤，毫不在意地说：“之前跟新闻的时候不小心出了车祸，还没好，怕有人在意。”
这个人会是谁——？是能在S市遇到的人吗？
她忽然停下脚步，隔着人流向前看。我跟着看过去，一个男生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站在马路对面。
那个人抬起手，举到一半又放下，转过身飞快地跑了。
女生愣了一会儿，笑出来，边笑边问我，你看，那人逃跑的样子是不是很有鬼迷神疑的风采？现在的海无量也是。她笑得弯下去腰，等到再直起腰的时候，眼睛里已经蓄满眼泪。
她小声地，喃喃自语。
明天啊。
明天就是决战了。
然后呢。
明天还是一个什么日期呢。
我明明是个局外人，但此刻我却像是旁观了一场电影的最高潮，万事万物的颜色都在瞬间褪去，声音尽失，镜头天旋地转，最后留下一个摇晃的近镜头，一点金光在屏幕一角颤抖。要仔细了看才能发现，那是映出夕光的眼角一滴泪。
第二天的决赛我照旧抢到方锐对面的座位。那个女生这回没有坐在我附近，我在攒动的人头里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她。
方锐只出场了单人赛，拼着前一场比赛带给他的消耗，坚决又不留后路地送走轮回的周泽楷。在随后他自己也离场的那一刻，我听见有很多人在哭。方锐的表情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丝毫不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走到选手区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坐回去。
不知道我的脑子怎么突然开了光，顺着方锐的眼神看过去，在一群低下头去捂脸痛哭的观众间，我看见那个女生。
她没低头，坚持地注视着方锐。
我已经哭得不像样子了，所以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手指习惯性按下快门，等到后来重新看，发现她又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悲伤，嘴唇微微张开，好像要呼喊谁。但留在相机里的只是一个微笑。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叶修的一挑三，6.5秒。
兴欣的获胜。
我看着方锐举起奖杯，又亲吻戒指。所有人都很开心，所有人热泪盈眶。而他在跟着队友退场、走到通道口时突然脱队，像是按捺不住，又像是他惯常的想到一出是一出。
方锐跑向观众席。
跑向那个人。
那个人终于在方锐绕过观众站在她眼前时落下泪。那个视频我后来在微博上看到过，方锐举起戒指，说，我是冠军。
她又是笑，又是流泪：对，你是冠军。
似乎是想缓和气氛，她说：“不愧是被神亲吻过的双手哈，有机会你应该让他亲吻一下你的嗓子，不要再唱歌跑调啦。”
方锐笑了。
他点点头，举起戒指的手顺势凑到她的嘴边碰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那你为什么不亲我？”
尖叫声和起哄声震耳，方锐却迟迟没有下一步。他在等。等女生伸出手，好让他把那枚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这是现成的聘礼，也是他所能给予的最深沉的聘礼。
事后有人采访，问方锐，你和女朋友真的很久没见面吗？他拿中性笔在左手中指上画了个戒指，百无聊赖地扳手指玩：“对啊，不然我至于那么着急向她求婚吗？”
过于坦荡，连看采访的我都能感受到记者的心累。
但我总觉得，他们在人海涌动间，在不为人知的瞬间，一定，无数次地、隐秘地注视过彼此。
像是冬天她在雪地上写的加油，而我在后来试验了很多次，方锐的房间好像正好能看到萧山体育馆的门口。
又像是方锐在比赛前装作热身的样子，在观众席上看来看去；甩着衣服很帅气地走上去，结果掉了链子又苦着脸跑出来。
那她呢？
后来我听说她叫程思嫣，也叫石榴花。于是我回头再看第五赛季至第九赛季的报道，和方锐有关的报道里，每一个字都分明是语言的化石，裹住爱意，沉默而亘古不变。
程思嫣的眼前是戒指与方锐，背后是许多个彼此陪伴的过去。
她想，方锐这一年的进步太快了，而自己还差得远，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但没关系了，她也在这一年发现，在方锐的眼睛里发现，彼此的进步、成长与努力，都和对方的存在密不可分。
为了你的存在奔跑。因为你的存在奔跑。
她没必要自己一个人成长，这是关乎两个人的，共同的事。那么自己未来要怎么努力，这种未来的事情就等明天再考虑，和方锐一起，认认真真地，规划着彼此共同未来的同时考虑。
程思嫣伸出左手，眼中摇曳的是笑与泪。
“因为一切不以结婚为前提的亲吻都是耍流氓。”
——“我在等我的聘礼。”
Fin.
